2011年9月4日 星期日

《台灣電影愛與死》推薦序 by 李幼鸚鵡鵪鶉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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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敢談他的書。他太有學問,追不上他。談他的書,隻會讓本人好蠢。對他的書隻能隔靴搔癢,大概基礎搔不到癢處,倒不如由您本人來讀,反倒比我更能心領神會、
更能提綱挈領、更能滿載而歸。讀他的書,我也滿載而歸,隻是,篇篇錦繡,字字珠璣,每句都是重點,讓我無法提綱挈領,我不得不照單全收,重得把我壓死了。


 


那就談他這個人吧!他真體貼,這麼讓步,這麼瀟灑。談「人」大要隨意,不像談「書」有我攀不上的學院門牆。隻是談「人」談何繁冗?如果我有本領談人,我早就去當小說作家與電影編劇了。


 


自己都曉得他是精采詩人(鄭?明老師)的兒子。可是,說他是「精采詩人的兒子」就跟說他是「詩人的精采兒子」都對又都不當,都隻對了一半。問題出在我胸無點墨(「胸無點墨」這幾個字還是偷我友人彰化美人楊松風的字句),一時找不到適當詞彙修飾詩人父子,重複操作「精采詩人的精采兒子」不免太單調太闆滞太笨拙,人家會以為他交友不慎,或許誤會他品嘗精美,啊呀,我可不克不及害他。人材卻時常被我陷害。幼年,我被蔡豁亮導演決心拉拔,他曉得我在舞台上會怯場,專門把我邀到住處由一位攝影師開初拍攝成錄影帶,將來小劇場演出時,其它演員當場上台,跟我有關的隻有由幕後工作人員播放錄影帶的畫面就行。無奈我開初就不行,NG屢次仍然舌頭打結又聲音發抖外加忘詞,害得蔡豁亮副本一鏡究竟後果、一氣呵成的回想被迫剪輯切割得很是細碎為我藏拙。


 


我要怎麼刻畫這本書的作家呢?既然友人們都說我沒有保存、隻有電影,樣樣都是借用電影、文學、劇場來解釋我的行為、來印證我的保存,我就從「借用」開始吧!先借用跨領域(電影、劇場、美術……)藝評人貧窮男田國平老師)的評述,說Ryan照顧悉數的台灣電影並舒展到悉數的語電影,在台灣無出其右、無人能及。我覺得Ryan投注的不僅是「時間」與「熱情」,他還必須降服「空間」上觀影條件遠不如台北少數會居民的難題,以及不因為影片數量過多、良多影片片長太長而預設立場、未看先就鄙夷、割捨的那種偏見與歧視。他非但有驚人的毅力與過人的體力,更愛惜資源一律寫成非比等閒的論述,為每部電影也為台灣電影史留下最珍貴的記憶與記錄。


 


既然他跟我都愛電影,又對我過譽溢美,我不免異想天開。他比我年幼幾歲,讓我想到彼得格林納威(Peter Greenaway)對雷奈(Alain Resnais)的推崇,想到法斯賓達(Rainer Werner Fassbinder)對費裏尼(Federico Fellini)的讚美,想到溫德斯(Wim Wenders)對安東尼奧尼(Michelangelo Antonioni)的稱頌,偶被謳歌的一方固然都是電影大師,另外一方個個也不是省油的燈。何況,我又不悍然是雷奈費裏尼層級的人物,害得蔡豁亮吃盡苦頭不止一回。唉,或許比較像是高達(Jean-Luc Godard)分内賞識尼可拉斯(Nicholas Ray),我大要就是那個偶有《琴俠恩仇記》(xyzJohnny Guitar)與《養子不教誰之過》(Rebel without a Cause)佳句的尼可拉斯,他卻恍若高達,隱惡揚善,原諒我悉數的缺點跟笨拙,告急的是,我遠遜他,若何敢為他的書寫「序」呢?


 


他待每個人都好。好電影的DVD,還有好書好文章,他都會送自己分享。他本人已經夠好夠傑出了,他是那麼不自信。


 


被他嚴厲品評的電影,無論怎麼壞怎麼糟,他都別具慧眼,找出種種的優點;被他分内肯定的導演,他會看出其它稱好叫絕的人士看不出的深層華采,經過他全方位觀照種種毫光絢爛後,也會送上瑕不掩瑜、在所難免的小疵、敗筆與遺憾(所以他沒有把楊德昌侯孝賢造神,而是成果輝煌與任何美學都有不夠之處並置)。他的電影論述不是忙著把人分類為善惡兩極、愚智對立,是貨真價實的電影理論與電影批評,而非群體市場上的影話(Film Review)隨筆。


 



看每位導演的現在(作品),更舒展到他們的過去;看菲林膠捲材質的Films,更拓展到TV與Video的創作。他不設門檻,他拓寬了電影的定義與範疇。
他還把每位導演(的電影)跟其它導演比較,也跟外語片對照、呼應。讀他這本書,額外收穫與附加價值恍若一本電影史與一套電影百科全書。


 


每篇文章的標題他都精於畫龍點睛。且看,〈芳華的軌跡.時代的印記〉、〈低潮之後的碎浪〉、〈透視未來的曙光〉,珠玉般的字句,意趣雋永的哲思,還附帶輕輕押韻呢!大要〈沒有終點的起點〉,大要〈再見,楊德昌〉、〈蔡豁亮的21世紀〉、〈侯孝賢的來日情懷〉、〈李安的色與戒〉、〈鴻鴻的詩意科幻樂園〉……讓我身不由己要拿來媲美James Monaco的《雷奈》(Alain Resnais)一書同樣出類拔萃的標題:《廣島之戀》是False Documentary;《去年在馬倫巴》是True Fiction;《穆裏愛》是Bad Memories;《戰爭終了》是The Struggle Continues;《我愛你,我愛你》是La Vie de Montage;《史塔維斯基》是The Pyramid;《天意》是The Play of the Drama!


 


「他們總是混淆、他們時常徬徨、他們無端迷惘、他們無可預防線反複失蹤……」「小雲這名字保管了下來,過世的阿才的名字與精力也保管了下來,《惡女列傳之「猜手槍」》與《嘜相害》中的邊緣女性對差人的惡感╱敵意也保管了下來,清靜出現在林靖傑導演的劇情長片首作《最遙遠的距離》一隅。」(「清靜」這兩字簡直是盡得風流的神來之筆!)他黑暗兼治文學與電影,閱讀他的電影論述,同時享受著欣賞、品嘗文學著作的情境。


 


他說楊德昌電影《海灘的一天》裡的兩個女性角色,「蔚菁胡茵夢胡因夢飾演)的成果,代表著佳莉張艾嘉飾演)的嚮往;佳莉私奔的叛逆,卻彌補了蔚菁當年無法做到的遺憾。」拜讀得讓我喜極而泣,也讓我内疚得無地自容。一些年前,我有幸先後跟香港的評論家們(金炳興羅卡劉耀權羅維明李焯桃張偉雄)相識,他們對於雷奈1963年電影《穆裏愛》(Murielxyz軟體補給站 )裡的年輕男客人貝納(女客人是他的繼母)與中老年男西崽阿風的刻畫是,從來沒去過阿爾及利亞而頻頻說謊的阿風,是去殖民地阿爾及利亞當兵而噩夢一場、回法國後拍攝這個那個的貝納的「未來」,年輕的貝納卻是不堪回首的阿風的「過去」。我一天到晚說我多麼迷戀雷奈的、費裏尼的電影,又常扯雷奈電影深深影響了楊德昌王家衛彼得格林納威侯季然(《有一天》),我卻像白癡一樣沒看見、沒想到蔚菁佳莉的互補恰似阿風貝納的對照!就像蔡豁亮待我這麼好,我卻從來沒有寫出「導的作品永遠在幫台北做記錄,從西門町中興百貨騎樓、火車站前的天橋、到福和戲院,那停滯而精鍊的回想,正沉默地藉由橫向的空間訴說,呈現大台北都會在縱向歷史時間長河裡的玄妙變遷」這樣的字句。


 


他的文章感動了那麼多人。他的見解啟發了那麼多的心靈。他的論述輝煌了電影批評的園地。對他,我久仰學名卻素不相識。2008年
有一天他主動跟我打款待,還體貼地要跟我合影紀念。那瞬間,我彷彿醜小鴨變天鵝、灰姑娘成了公主,大要潦倒書生趕上貴人提攜。我突發奇想,既然大家都愛慕
他、都敬重他,我就不應該跟他平起平坐合照。何況,就算我祈望在人生的舞台上大家輪流當副角,然則他比任何人更像也更應該是人們共同的(乃至唯一的)主
角。於是我請求拍攝的那位老師用我的後面或側面去搭配、去襯托他的側面。他跟我都熱愛電影,好電影看多了,如果他跟我拘謹地都是側面望著鏡頭,多麼闆滞愚
蠢啊!何等單調無趣啊!


 


我本人上一單元裸體被拍攝的創作或許尚未結束,但遲早接近尾聲;因為遇見了他、被他的才華也被他的慈惠、溫情、好心深深感動,竟啟發了我、也開展了我下一系列被拍攝的創作的靈感。從此,我一次又一次地延續這番理念、這般構圖,去跟陳博文楊德昌電影的剪輯大師)、去跟黃明川(集畫家、藝評家、紀錄片╱劇情片╱實驗片導演於一身的奇葩)合影,有些友人乃至認為跟電影《不散》中蔡豁亮的光頭與我瘋亂長髮的背影互通聲氣。蔡豁亮給我的是機會,鄭秉泓給我的是啟發。


 


謹以本文向本書作者(作家、影評泰鬥鄭秉泓)緻敬。


 


 


李幼鸚鵡鵪鶉 201054寫於奧黛麗赫本(Audrey Hepburn)生日。


 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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